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坑深193米,成王败寇,忆风流(卷二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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替他绾发?

忽如其来的蜇痛感,从指尖开始,扯到心脏,有一种麻木的酸涩感生生揪着身上的神经,让墨九动弹不得,只能任由情绪蔓延,直到血液流速慢慢回复正常。

绾发结情终白首。

绾发一词,不知从何时起,总与白首沾点情分。

墨九看着萧乾柔软的目光,咧了咧嘴,想努力表现得轻松点,自在点。可她到底不是天生的表演家,想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装着无所谓,实在太艰难。

“真像是做梦。”

她莫名一笑,顺手抚了抚萧乾的头发。

“绾发没问题,可是萧六郎,没有梳子怎么办?”

萧乾盘腿坐在杂乱的稻草上,微笑着看她,姿势是一副很标准的古人风骨,那笑容,也水滴似的,一点点渗入墨九的心底,让她无端端打了个冷战。

“以指为梳,方是至情。”

十指都连心,以指代梳,便是用心。

墨九心里涌起一阵怪异的酸胀,像有什么情绪要破体而出。

她拼命压制着,眼圈儿有点红,脑子却有些懵。

萧六郎,到底是怎么想的呢?

从汴京不远千里到临安自投罗网,当真就没有做好自救的准备?

“萧六郎,除了绾发,你没有别的事让我做了吗?只剩下两天了,时间很宝贵,我们不该浪费在这样无聊的事情上。”

她轻声问着,心里残存着一丝希望。

萧乾动作依旧,岿然不动,安静地带笑地看她。

“绾发,也是大事。”

墨九闭了闭眼睛,突然不想看他的笑。

好吧,绾发确实是大事。

揉一下酸酸的眼睛,墨九抬头,硬生生把夺眶的眼泪逼了回去。

“好,那我就再为你绾一次发。”

他欣慰似的一笑,轻声道:“那天你为我绾的发髻,太松,走几步,就会掉下来。这一次,绾紧一点。”

“嘿,你还敢嫌弃我的手艺?”

“……不敢。”他严肃脸,“只要阿九绾的,都好。”

“去!你不嫌,我却嫌得紧。”墨九低头掸一下他的肩膀,目光烁烁地盯住他,“等着,我去要一把梳子。”

微微弯了弯唇,她笑着出去了。

再回来时,手上拿了一把簇新的木梳。

宋熹果然给了她极大的“自由”,只要她不把人往皇城司狱外面领,她有什么要求,牢头都可以尽力满足。又何况,她要的,仅仅只是一把小小的梳子?

“这监狱,对将死之人,还是很人性的。”

墨九回来时,对萧乾这样说着,脸上是带着笑的。

一个“死”字,好像二人都不想再避讳了。

萧乾也不以为意,嗯一声,“阿九有没有给人道谢?”

墨九扫他一眼,轻哼一声,憋着心里那股子想骂娘的冲动,嘴皮动了动,溜出一句话来,“有谢,不仅谢了他,还谢了他祖宗十八代。”

萧乾轻笑摇头,神色间,有纵容,也有无奈。

墨九瞥他一眼,不再说话,慢慢半跪在他的背后,一点一点为他梳理头发。

与大多数古人一样,萧乾的头发很长,却是墨九见过的最为柔顺的长发。他这个人有洁癖,好讲究,往常最多两天就要洗一次发,宝贵得什么似的。

墨九也爱极他这一头黑发,每当二人同躺一个被窝时,她就喜欢摸在手心里把玩,像抚摸缎子似的,柔在手上,顺在心底,感觉极是喜人。

可那些无意识的玩乐,如今想来,每一个片段都像锯开的一个豁口。

触摸一下,就生生作痛。

“阿九怎么了?”萧乾发现了她的沉默,轻声浅问。

“嗯?”墨九梳着发,心寸寸柔软,“没事儿。”

“没事怎么不说话?”

“你头发太脏了,不好梳,我没闲工夫说话。”

她说得平静,还带了一丝调侃,萧乾叹一口气,扯过她的手腕,把她身子拉过来,坐在自己的腿上,“你往常不是最嫌我爱干净么?如今合了你意,你却又来讨打了。你说说,可拿你怎么办才好?”

墨九眉头微蹙,无辜的瞪他。

“我有嫌过你吗?根本就是你一直嫌弃我吧?”

是的,往常总是萧乾嫌弃墨九的时候多。

不得不说,比起萧乾的干净来,墨九也觉得自己实在太邋遢了。

最开始,看到她对个人卫生的“随意”,萧乾大多数时候只是蹙着眉头一本正经地教训一下。后来,他大抵实在受不住她的懒惰了,索性自己动手,恨铁不成钢地把她扯过来,该洗哪里洗那里。墨九也是一个不要脸皮的货,有人伺候,就继续邋遢下去,等着他来替自己收拾。

时间一长,他习惯了,她也习惯了。

于是,萧六郎活生生多了一个爷。

而墨九也成功把自己修炼成了爷。

想到那些过往,墨九好不容易才忽略掉胸口难受的闷堵,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,慢慢绽开一个笑容。

“萧六郎,你说你这个人吧,看着挺凉薄无情的,怎么却肯这样惯我?既然惯了,那不应当负责到底么?我已经依赖惯了你,你如果死了,谁帮我洗头,谁帮我收拾?谁能在我愤怒的时候微笑安慰,谁又能让我真正的信任,让我相信他永远都不会害我?”

看她嘟着嘴巴数落,一脸玩笑的样子,萧乾眉梢扬了扬,情绪也松快起来。他搂着她往后靠了靠,将后背抵在坚硬冰冷的墙上,掌心轻缓地顺着她的头发。

“傻瓜!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……”

墨九双眼晶亮,眸底却有一丝浓郁。

“可他们都不是你。”

“阿九……”萧乾喉咙一梗,几不成言。

“萧六郎,你不知道吗?刚好的时间出现,刚好的契合了彼此的生命,刚好在有勇气去爱的时候,就爱上了,刚好在想找个人一起的时候就在一起了……那么,他出现过,从此就再也无法替代。”

他静静看她,不语。

墨九唇角牵开,一字一字补充。

“任何人,都不行。”

往常,两个人从来不喜欢说太过肉麻的话,偶尔还会夹枪带棒的互讽几句,尤其是墨九,她最受不了那种山盟海誓的文艺范儿小矫情,甚至也从来没有想过,这个世界真有什么狗屁的爱情,自己真的会非哪个男人不可,离开了他就不能活……

可实事是,有些人,真的会渗入生命。

一点一滴,慢慢渗透。

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,已然成了生命共同体。

有了他,才能完整。

离了他,就像要将血肉从身体剥离,活生生的撕扯……

她眼圈泛着红,脸上带着笑,样子乖顺,却满眼桀骜,像是硬要逼他说出一点什么计划来,或者像往常一样胸有成竹地让她相信,那什么“处斩萧氏一族”的事儿,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,只不过是他下的一步小棋。

可她盼许久,萧乾到底什么也没有说。

他浅叹一声,搂紧她,失笑不已。

“我还以为阿九应当高兴才是?你不是最讨厌我对你管束过多,什么事都要替你安排,从来不肯尊重你的意见,又霸道、又不讲理,甚至从来不肯让你参与那些事情么?没有了我,从此再也没有人管束你了,你想做什么,就可以做什么……大抵,这便是你一直想要的自由,真正的自由吧?”

墨九喉咙梗得难受,竟不说出话来。

没有错,她很喜欢自由。

他说的那些,也都曾经是她对萧六郎的埋怨。

两个人相处的时候,确实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。

甚至无数次,她为了得到自主权,不惜与他抗争。

可这一刻,她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。

……只要他活着,什么就好。

哪怕天天吵架,争得面红耳赤,也想要他在身边。

“怎么哭了?”他拭了拭她的眼圈儿,笑着哄道:“阿九是最坚强的姑娘,我记得你不喜欢哭的。”

墨九吸了吸鼻子,终于忍不住,泪水决堤。

可她没有哭出声音,却是挂着泪笑拍他的手,说了一句讨厌。

“谁让你煽情来着?好像真就要死了似的。坐好,我替你梳头。”

她带着一种莫名的怨怼,再次把萧乾扳转过来,背对自己,然后半跪在他身后的稻草上,抓扯住他一缕头发,不满地用力一拉。

想来是痛了,萧乾蹙了蹙眉,却任由她撒气,没有吭声。

见状,墨九哼一声,不由放松了力道。

拿着梳子,她勾起他一缕头发,梳了梳,又移到他的额角,慢慢梳起。

“萧六郎,我这个人是不是沾点儿傻气?性格不好,脾气不好,仔细想想,好像……真没有几个数得上好的地方。以后,我慢慢改,等我改好了,你会不会更喜欢我了?”

萧乾一动不动,任由她在头上折腾。

“你这样,就很好。”

墨九低头,看他挺拔的背影,轻笑,“真的?”

“真的。”他略点头,扯得头发一痛。

又抬起头来,淡声补充,“沾点儿傻气,那是简单。性格不好,那是率真。脾气不好,那是直接。宁与简单率真直接的人相交,也勿与口蜜腹剑,笑里藏刀的人为友。”

“噗”一声,墨九笑了,“这话谁说的,好有见识。”

萧乾沉默一瞬,轻吐两字,“我娘。”

梳头的手指顿了顿,墨九许久未答。

相识这样久,她很少听见萧乾提到他娘。

只知道,那个世界上最爱他的女人,早就已经过世了。

“唉!”

幽叹一声,墨九梳理头发的手,不由自主放得更轻,任由他墨一般柔顺的长发从指尖滑过。发在指中,指在发中,彼此亲近如同一人。

“萧乾,讲讲你娘呗。”

人的情绪,埋藏太久不好,总是需要倾诉的。

而她,愿意听他,愿意分享与他有关的一切。

牢室中的灯火,幽幽晃动,映得萧乾俊朗的面容,略显苍白,声音也仿佛被描上了一层忧郁的声线,听上去沉沉的,夹带一点沙哑。

“她是个很平常的妇人。我不在的时候,会哭、会忧伤,会烦恼。我在的时候,她却只会笑。”

会哭,会忧伤,会烦恼的妇人,自然是弱者。

可妇人虽弱,为母则强。

为了她的儿子,再艰难,她也要笑。

萧乾的娘亲,看来是一个坚强的女人。

她所受的那些伤害,换到现代的女人身上尚且难过,何况在封建时代?

墨九听了他简单的答案,见他不再继续,便知这件事在他心里还有一道坎儿,一道伤疤,他并没有真正的走出来。

他自己不愿意走出来。那么,谁也拉拽不了。

“别动!要歪了。”她笑着抚住刚刚为他挽好的发髻,适时把彼此从忧伤的情绪中拉回来,再慢慢为他插上一根发簪。

这个活儿,墨九干得太少,确实手脚笨拙,怎么都利索不来,插了好几次,发簪还是有一点歪斜,头发也越弄越凌乱。

她有点儿着急了,又扶又扯,恨不得吐点儿唾沫给他沾上去。

萧乾终是受不住,无奈的笑了,从她手上接过发簪,自己慢慢插在髻上。

“六郎……”墨九突然有点儿讨厌自己,“我是不是很笨?”

他回头,把她扯入怀里,唇上的笑未落。

“是。不过,我长得俊,发髻好不好,无损容颜。”

这么自恋?墨九哭笑不得,伸手在他双颊上扯了扯。

“够了你!”

“我有说错?”他诧异挑眉。

“没错!”墨九左右端详他,“可你说你这么俊,万一九爷一个忍不住,把你给非礼了,可怎么办才好?”

“能怎么办?”萧乾笑道:“最多,再绾一次发喽?”

“哈哈!”

墨九笑声有点大,一个脆生生的巴掌,也适时拍向了他的手心。

“混蛋!尽想好事儿,巴不得我非礼你是吧?”

萧乾但笑不语。

墨九看着他澄澈的眼,莫名的,突然动了歪心思。

萧乾说,比死更可怕的,是带着遗憾去死。

……如果结果真的不堪,她会有什么遗憾?

从目前的情形来看,宋熹是不可能放手的。如今萧乾和整个萧家的人都被羁押在皇城司狱,东寂如果执意要杀萧乾,哪怕萧乾长了翅膀,也未必能飞出去……

难道,萧乾真的没有留后手?

又或者,从他决定返回临安,就已经想到有今日了?

这个结论想来似乎不可思议。

因为妇人之仁,实在不像萧乾的为人。

可有一些情感,除了当事人,旁人谁也不能体会。

亲人、骨肉、血源……这是生死都割不掉的情义。

萧乾真做出什么决定,也定然不求人懂,只求心安。

“吁!”

想到这个可能,她身子僵了片刻,又是一笑,猛地朝他眨眼。

“萧六郎,你想不想……?”

他凝视着她古怪的面孔,“想什么?”

真不懂,还是假不懂?

墨九蹙了蹙眉,“……那个。”

“……哪个?”

“……就是那个呐。”

“哦。”他像是懂了,笑着拍她额头,“阿九可真是,唉!”

“叹什么气?反正你死了我也要死。咱们是云雨蛊的宿主,不是此生,彼生,此亡,彼亡的么?如果改明儿咱们就要死了,我还没有试过……那欢好是什么滋味儿呢,多可惜?”

“额!”

萧乾微微诧异。

望着她,目光有着一本正经的探究。

“原来阿九指的是那个?”

“啊,你以为我指的是哪个?”

“那个。”

“哪个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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