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风无月,满天繁星在漆黑的夜幕上闪亮。
但侯赢知道,见或不见,月轮就在那里,前移或后推三五日,月朗星必稀。
这就像自己与王讷,前推到幼年青年,先生论文,同年接社,自己与王讷所写每每被品头论足,优者为己,劣者姓王。即便当日赴考,又何曾把王讷当回事?后推到入幕,自己前堂做师爷后宅当管家,这个知府衙门一半多的主都是自己做,即便出了这个衙门口,芜湖城里谁又不认识侯赢大幕?
更多的时候,自己就如皓月当空,而王讷,哪怕比作最暗的一颗都委屈了那星辰!但事实呢?
如今夜,月藏云后,萤火都闪亮,何况是星星?
侯赢能想象王讷的家书或辩折会怎么写,顶上有上司,下边有奸属,扛不住上头,搂不住下头,只剩下无辜!怎么处理上头不需他思量,怎么处理他也不需思量,替罪羊,死定了!
哀叹声中,冷不丁就听有人低唤,“侯师爷,侯师爷——”
“谁?老史吗?”侯赢一惊,这声音他熟悉的很,略哑却中气十足,每逢入夜总是在高喊,“天高物燥,小心火烛——”,之所以不敢确定,是因为他清楚记得柴房外还有两个看守呢,如何会让他靠近?
“是我!”随着门开,更夫老史满是褶皱的脸探了进来,“侯师爷,你脸色不好,没事吧?”
“没事!”侯赢苦笑回答。座上客变阶下囚,凄凉的只是心境。在王讷看来,侯赢的替罪羊是做定了,除了等圣旨下来明正典刑,他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,自然也少了刑讯逼供,正因如此,侯赢除了被绑在房中立柱,浑身上下毫发无伤。
要说侯赢与老史之间还真有些渊源,那还是三年前,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年的冬天怎么就那么冷,侯赢替王讷巡视回来,正赶上独臂的老史做路倒儿,按照衙役们的意思就该路死沟埋,但侯赢一时心善,摸着胸口还有一口热气,搭上轿子抬回来,两碗姜汤几副草药把人又给救回来。
人醒之后才知道这位自四川来,家乡没了活路才来安徽寻亲,可亲戚早在前一场大水之后就生死不知了,忧思过重再加上三天水米未进才会晕倒。已是举目无依又是残废,侯赢便安排他做了更夫,好歹是个差事,每月有些进项总是饿不死!
顺手而为的事要说关系有多深,侯赢自己都不信!能来看看,定是花尽了几年的积蓄才买通看守之人,他知足了,心里一暖,鼻子也发酸,看老史要帮他松绑却摇头,“老史,何必呢——就算现在解开了,一会儿不还得绑上?行了,我这也是罪有应得,你赶紧走吧!”
“什么罪有应得?”老史一撇嘴,“告示上写的勾结粮行从中牟利?他王知府没拿大头?就算没拿又怎么样?咱们军门说过,修桥补路无尸骸,杀人放火金腰带,这老天爷这辈子都是瞎眼的!”
“军门?”侯赢惊愕,这话他可是头一回听说,忍不住疑惑,“你做过兵勇?”
“嘿嘿,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实话实说,老史本是四川提督年羹尧军门的亲兵,丢了一条胳膊又不想在军门手下吃闲饭,这才从四川回了安徽老家,若不是您救命,怕真要路死沟埋,本打算这辈子没机会报答,却不想咱们王知府给了老史机会——”老史说话间已经解开了侯赢的绳子,“您说吧,咱们去哪?”
“去哪?你不是说胡话吧?”侯赢道:“门外就有看守,就算出了府门,怎么出城?更何况侯某现在乃戴罪之身,若是逃走,家人必受牵连,天下之大,早已没了侯某容身之处啊!”
这还真是实话,都说劈开金锁走蛟龙,可蛟龙能上天能入地,故而能走。人却不行,一者有牵挂,侯赢的老婆孩子好几口呢。